文／贾玺增
搜狐时尚独家稿件
上周强势刷屏的维秘大秀，不仅拥有全球顶级性感超模大汇演，还强刮了一阵被称“辣眼睛”的中国风。12月6日上午11点，这场性感大秀终于登陆CBS全球首播，可以大饱眼福了。
关于今年维秘秀上的中国风，到底该如何理解？外国设计师是否真的对中国服饰文化才疏学浅所以只看到了大红大绿、龙凤呈祥？对此，搜狐时尚特别邀请中国服饰史学者、时尚评论家、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染织服装艺术设计系副教授贾玺增深入解析。相信看完这篇文章后再看维秘大秀，就不会只是用“辣眼睛”这样说烂了的网络流行语装腔了。
深究：2016维秘秀“中国风”真的错了吗？
2016年“维多利亚的秘密”大秀开场之初，舞台背投即打出了一个巨大的红色藏族面具，在藏族文化中，红色代表权力，黄色代表吉祥。
2016年“维多利亚的秘密”大秀开场背景
藏族面具
接着，从面具张开的大嘴中走出身盘祥龙的开秀超模，这个安排为本场大秀的开场主题“The Road Ahead”直抒胸臆——The road ahead should be China。
2016年“维多利亚的秘密”大秀开场的祥龙造型
模特这身盘龙装明显是受到Gucci 2017春夏男装“Phantasmagoria幻觉效应”系列中龙纹的影响。
与Gucci龙纹图案不同的是，维秘秀上的这只龙虽然也还有龙纹形态，但表情萌萌的，色彩也是装饰风格，这只龙已经进化成了21世纪的样子。
有龙必有凤。凤是中国古代的祥瑞之鸟，2016维秘大秀的凤鸟形象与浙江余姚河姆渡骨匕的双头连体凤鸟的背翼、钩喙、羽冠极其相似。
2016年“维多利亚的秘密”大秀的凤鸟造型
浙江余姚河姆渡骨匕的双头连体凤鸟纹
此外，维秘大秀中的清宫服饰纹样也是在国际时装舞台上一个出镜率很高的中国元素，比如2016年Gucci男装，更早的例子是2004年美国设计师Tom Ford为Yves Saint Laurent品牌推出的清代龙袍礼服系列。
2016年“维多利亚的秘密”大秀的清宫服饰纹样
2016年Gucci男装的清宫服饰纹样
2004年Tom Ford为Yves Saint Laurent品牌设计的清代龙袍礼服
虽然遭到中国网友强烈吐嘈，但其超强的视觉冲击感，还是让2016年维秘大秀成为今年最受瞩目的时装盛宴之一。
事实上，对于流行时尚而言，设计师更看重的是视觉效果和传播广度。这既是流行时尚的商业属性所决定，也是信息爆炸时代“眼球营销”的特点。夸张强烈的造型和画面感，更容易引起媒体的报道和人们的关注，最大化地实现广告价值。
从这个意义上说，维秘秀上的中国元素用得并没有错，而且还很成功，关注度、话题量都是刷屏模式。
2016年“维多利亚的秘密”大秀中国风造型
当然，对视觉化的过分追求很容易走入极端。比如6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开幕红毯上，中国女星张馨予身穿的“凤戏牡丹”花布礼服就遭到网友吐槽： “哪里来的妖怪啊！”设计者胡社光却称：“造价不高，工期不长，一件礼服最终能达到轰动世界的效果，这是时尚吗？我觉得这就是时尚。”
中国女星张馨予身穿的“凤戏牡丹”大花布礼服
花布礼服的例子并不是说民俗元素会拉低时装的逼格和品位。关键在于适合和适当。中国女装品牌“装堂花”就是主打牡丹、龙凤、民间图腾、清宫纹样，再辅以京绣、湘绣、苏绣、苗绣等工艺，精彩、轻松地解决了中国传统服饰文化的当代性问题。
“装堂花”苗族图腾纹样和牡丹纹时装
溯源：中国风＝龙凤呈祥+大红大绿？
事实上，在外国设计师手中，中国风尚既可以是大红大绿、龙凤呈祥的经典图案，也可以是改良旗袍，如1997年英国时装大师John Galliano为法国奢侈品大牌Dior推出的改良旗袍。
John Galliano1997年设计的Dior改良旗袍
中国服饰文化的博大精深，在2015年由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服装部与亚洲艺术部联手打造的“中国：镜花水月”服装展中能看得更为全面。
这次大展将中国风时装分成了“书法”“旗袍”“武侠”“京剧戏曲”“黄柳霜”“青花瓷”“红色年代”等十几个主题，充分说明了中国风尚的多样化是由于中国文化的多样性所决定的。
法国品牌Chanel高级订制服系列“中国乌木漆面屏风纹样”礼服（1996年秋冬）
Christian Dior书法图案设计元素的鸡尾酒裙(1951年)
Helmut Lang和Jean Louis Sabaji 2013年春夏水墨主题礼服
2001年秋冬，法国时装大师Jean Paul Gaultier推出的“刀马旦”高级女装系列
正确认识中国风尚的前提是理解“中国风时装”与“中式服装”之间的区别：“中国风时装”是以西方服饰审美为基础，利用西式服装剪裁技巧，运用中国元素的时装；而“中式服装”则是中国传统服装或以中国传统服装为主要特征的服装。简单说，前者只是借用各种含有中国元素意象的语言符号进行的时装设计创作。
追溯历史，可以发现，“中国风时装”其实是欧洲人当年“哈中”的结果。
“中国风”一词源自法文单词Chinoiserie，是指18世纪非常迷倒了法国凡尔赛宫贵族的一种带有中国风味复杂华丽图案装饰艺术风格。1700年，为庆祝新世纪的到来， “太阳王”路易十四在凡尔赛宫举行盛大舞会时就身着中国式服装，从而引发欧洲人在日用品、家居装饰、园林建筑等对中国风尚的狂热追逐。
法国画家布歇《中国皇帝上朝》
欧洲中国风建筑
18世纪40年代，欧洲每年的丝绸进口量多达75000余匹。利益驱动下，许多本土欧洲丝绸也开始绘制中国传统图案，并注明“中国制造”。为了更好地进行仿造，欧洲丝织厂的丝绸画师甚至人手一本《中国图谱》。
西方人的《中国纹样图谱》
探讨：外国设计师为何总把“中国风”玩得如此表面？
在18世纪，“中国风”是从属于欧洲罗可可(Rococo)的一种艺术风格。这种风格反映了欧洲人对中国艺术的理解和对中国风土人情的想象。最好的例子是法国画家布歇根据想象绘制的《中国花园》《中国捕鱼风光》《中国皇帝上朝》和《中国集市》画面上的人和青花瓷、花篮、团扇、伞等中国物品。
法国画家布歇根据想象绘制的《中国捕鱼风光》
法国画家布歇根据想象绘制的《中国集市》
20世纪70年代，从未到过中国的法国时装大师Yves Saint Laurant先生凭着丰富想像力，创作了以清代凉帽、马褂、中式立领、对襟盘口等元素为灵感“中国风”系列时装作品。
Yves Saint Laurant先生及其清代风格时装设计
即便是到了21世纪，西方设计师通过臆想方式进行中国风时装设计的情况也并未好转，比如，英国设计师John Galliano（约翰·加利亚诺）推出的Dior（迪奥）2003春夏高定女装亦是如此——中国元素、传统服装被转换成体积庞大的巨型服饰，模特似乎已经淹没在堆砌状的织锦缎、塔夫绸和雪纺饰边中，设计师本人称其为“重口味的浪漫主义”。
John Galliano设计的Dior2003春夏高定女装及中国武僧
以西西里首府卡西那中国公馆为灵感的意大利品牌Dolce & Gabbana2016 春夏男装系列的孔雀、木偶、龙、骏马、宝塔、灯笼和清代官吏同样充斥着西方人臆想的东方情愫。
意大利品牌Dolce & Gabbana2016 春夏男装系列
在2016年上映的《爱丽丝梦游奇境2之镜中奇遇记》中，可爱的爱丽丝小姐居然穿了一件灵感来自清代汉人女子的袄裙装，再加上肩上的云肩让人产生感到不伦不类的感觉。在郭培的中国嫁衣系列、意大利Valentino 2016 早秋系列中的云肩效果都不是很好。现代生活方式的巨变也已经重塑了人们的审美，直接将传统款式套用在当代时装设计中，总会有牵强的感觉。
《爱丽丝梦游奇境2之镜中奇遇记》剧照
郭培的中国嫁衣系列、意大利Valentino 2016 早秋系列
追问：中国风在国际时尚界真的有市场吗？
时尚领域有一句名言“金主在哪，盛世就在哪里”，中国风尚的流行源自中国市场的快速成长与巨大的需求。有了超大人口基数加上持续攀升的消费能力和物质精神需求，中国市场让逐利的商业主动靠近，尝试迎合中国市场。
早在2007年，意大利著名奢侈品牌Fendi就耗费1000万美元在长城办秀。整场时装秀以一件鲜红色礼服开场，一件黑色旗袍配以印花流苏手包谢幕。这个包上刺绣着象征多子多孙的“瓜鼠”图案，两侧饰有红色流苏。
Fendi官方解释他们选择在中国长城作秀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认为在未来的25年中，这里将是世界经济最快的增长点，Fendi希望在中国时尚消费品市场占有一席之地。
2007年，法国Fendi（芬迪）品牌耗费了1000万美元长城大秀
2007年，法国Fendi大秀上的印花流苏手包
从流行时尚的国际化大趋势看，中国风需要东西方不同文化的借鉴与融合，而不是过分强调本土化。像意大利时装大师Giorgio Armani的2015春夏高级女装，就是以“墨竹”为主题，通过数码印花、刺绣、钉珠、拼布等多种工艺形式很好地模拟出了中国水墨意境，就连秀场布置，也是一片曲径通幽的竹林。
Giorgio Armani的2015春夏高级女装
东西方文化融合的另一例是意大利品牌Prada2008年春夏系列，推出了新艺术风格旗袍晚装系列，半透明生丝绡加上新艺术风格的插画印花，衣襟边缘有重色缘边和变形小立领，胸口不规则的镂空突出了曲线和有机形态，成为中国风时装历史上的经典。
Prada2008年春夏新艺术风格旗袍晚装系列
还有，意大利Gucci 2017春夏男装中使用的吉祥纹样百子图就被融合了美国迪士尼动画中的唐老鸭形象。
Gucci 2017春夏男装
由于时尚话语权问题，在中国风时装发展的历史进程中，中国服装设计师很少能够真正主动成为某一风格的引领者，最近几年流行的青花瓷时装就是一证。虽然运用的元素是中国元代青花纹样，但是其设计者的开山之作和主要作品却基本上以西方设计师为主。
2005年春夏，意大利设计师Roberto Cavalli推出的青花瓷纹丝绸紧身鱼尾裙晚装和短裙
反思：中国设计师就能正确理解“中国风”吗？
对于中国人而言，“中国风”是羽扇纶巾的风流墨客、妙步生莲的婀娜少女、黑白写意的水墨国画。形式法则是注重意境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与含蓄，以中国传统文化推崇的“荷笠带夕阳，青山独归远”的清心寡欲、禅意与避世的情怀不谋而合。
中国确实有许多设计师在试图表现这种意境，像中国设计师品牌Heaven Gaia 盖娅传说、高级定制品牌GRACE CHEN设计的中国风时装作品，都呈现出一派“巫山云雨中，孤舟蓑笠翁”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与格调。
中国设计师品牌Heaven Gaia盖娅传说作品
中国高级定制品牌Grace Chen作品
但是，从整体而言，我们本土设计师对中国服饰文化真的有深入了解吗？就笔者了解，国内高校服装专业的中国服装史课程最多32课时，这仅能让学生了解皮毛而已。甚至，还有个别院校砍掉了这门课。如果专业学习服装设计的同学尚且如此，何况业余或半路改行的设计者。当下很多影视历史剧的人物造型过于随意和主观，甚至拼凑、篡改各个时期的传统服饰，严重误导和影响了大众对中国服饰文化的认知。
所以，要想创作出更多属于国人自己的中国风尚还需要当代设计师和学者的共同努力。
（本文作者贾玺增参加海南师范大学“全国黎锦艺术设计人才培养”项目考察时，向黎锦老艺人学习中国传统技艺）
（海南师范大学“全国黎锦艺术设计人才培养”项目的专家与黎锦技艺传承人及学员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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