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泗:大宋河间府(34-35)缒捞蒲律铁牛的张焘和孙永瀛洲二三事
(34)滕元发约于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的秋天离开河间去定州,接替他的是张焘。说来这个张焘也不是外人,他的亲叔,即仁宗时曾两知瀛州的张亢,我们在第二十章里有过介绍。三十多年后,侄子张焘走马高阳关,为第四十五任第三十八位河间帅臣。
张焘,字景元,籍贯临濮,也就是今天的山东鄄城县临濮乡。他的父亲叫张奎,樞密直学士,我们讲张亢时说过,兄长张奎比较好虚荣,不过张氏兄弟确实有学问,双双进士及第,张焘也非虚浪,亦举进士。而且史称“才智敏给”,很聪明。有一个小故事,张焘年轻时随范仲淹出使河东汾州,有人递过本州官民所送数百份趋诉,范仲淹交给张焘处理,然后自己与朋友下棋,一盘棋未下完,张焘已经把数百份趋诉全部处理完毕。趋诉可能是指一些礼节性的慰问信,不怎么重要,然而一盘棋的工夫让张焘全给打发了,可见张焘脑瓜儿不难使。史书中记载张焘办的最聪明的一件事,是他缒捞黄河两岸的蒲律铁牛。蒲律铁牛非常不简单,中外罕见,每只重达四十多吨,至今仍是中国冶金史与桥梁史上的奇迹!怎么回事儿?先不急叙,因张焘来河间时正值神宗初登龙庭,下面讲一下神宗以及神宗的得力臂膀王安石。
神宗赵顼是英宗赵曙的长子,继位时刚刚二十岁,小伙子自幼好学,有时读起书来都忘了吃饭。他喜欢《韩非子》,对法家“富国强兵”之术极感兴趣,于是对类似法家一脉的王安石的变法革新主张非常赞赏!登基数月,便命王安石知江宁府,没多久,调京召为翰林学士兼侍讲,随后,又打算擢升为相。他征求三朝元老韩琦的意见,韩琦说:“安石讲讲书做做学问还行,宰相这活他哪干的了?!”赵顼复问吴奎、唐介、孙固等其它重臣的看法,不料遭到一致反对,说王安石“护前自用”、“论议迂阔”、“狷狭少容”。别的好理解,这个“少容”是什么意思呢?是说王安石脏,太邋遢。确实,王安石在仪表这方面是真够可以的,他一年到头不刷牙、不漱口、不洗澡、不换衣服,皮肤粗糙不堪,混身招满了虱子。有时虱子咬的忒厉害了,他就把衣服脱下来放在火上烤,只见虱子成堆的噼里啪啦掉进火里,王安石觉得还挺有意思,干脆写了一首《和王乐道烘虱》的诗逗趣。成年累月不洗澡,身上自然味的不行,刚结婚那天,出身书香门第的老婆吴氏差点儿没熏死,第二天坚决要求丈夫洗澡才肯同床,王安石没办法,这才洗了一回澡。但后来王安石就不管这些了,肮脏如故。老婆不是嫌脏吗?好,有时自己就在门厅里铺些稻草,合衣而卧。一天有公差上门给王安石送公文,进门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正坐在门厅的地上发楞,以为是一仆人,便高声喝令他将公文送进去,谁知蓬头垢面的家伙接过公文拆开就看,公差见状大怒,说这是送达舍人(王安石)的,你怎敢私拆?其实他哪知这人正是王安石。你在家里这样行,到朝堂之上,还这么脏这么味,谁受的了?要知宋朝士大夫是很讲求洁净的,朝中每十日放一天假,称“休沐”,就是让臣僚们洗澡休整。人们都香香喷喷干干净净,凑上来一个馊味熏天的王安石,怎么一起办公?所以神宗想擢相王安石征求大家意见时,许多人都嫌他“狷狭少容”,苏洵甚至骂他“囚首丧面”,胡子上都可以看见虱子!
当然,韩琦、苏轼苏洵兄弟以及司马光欧阳修等反对王安石,主要还是困为政见不同。此外王安石脏是脏,但才学非常了得!二十一岁轻轻松松就考了个进士第四,诗文更是被历代推崇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家,岂是虚得?我们在前面的第二十六章里,介绍过王安石的《河间》与《送河间晃寺丞》两首诗,多少见识了一些这位拗相公隽永雄奇的大才。其实,王安石还写过不少相关河间或高阳关路的诗文,他曾两次出使辽国,连来带去多少趟经过河间,他见河间一带水多,水中多蓼,故而有“契阔今看楚蓼红”的名句传世。嘉祐八年,(公元1063年)或者稍后,他第二次伴送辽国使臣经河间北行,到了紧邻河间的莫州(今任邱鄚州镇),当时自己弟弟王安礼的大舅哥谢景温正职莫州通判,这谢景温也非外人,神宗末亦任瀛州知州。王安石与谢景温亲戚相见,分外高兴,颂声“湖海三年隔,相逢塞路中”。酬诗饮酒,俩人好不快活。曾与王安石一起火堆旁脱衣烤虱子的密友王乐道,仁宗时也赴瀛州知州韩贽帐下任职,王安石说河间我熟呵,河间过去叫武垣你知道不知道?于是写了一篇《送王乐道赴河间》:“相如既击剑,仲宣亦丛军。二人当其时,皆以能赋闻。韩公守武垣,犀后若屯云。幄中借其画,才智莫有君。请之天子所,朝奏夕离群。为沽斗酒饮,为买赤鲤焚。鱼尽酒亦尽,醉起衣袂分。”
文学诗赋,在王安石那里是毛毛雨,他并不太拿着当回事儿,他所关注的是自己政治抱负的实施。神宗赵顼看重的,也是王安石的施政才能和革新思想,早年,赵顼读过王安石一万多字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印象深刻,觉得说的太对了,尤其是其中“收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的理财原则,对于当下开支庞大财政紧张的大宋,实在是难得的良方!故而,神宗赵顼力排众议,果断地任王安石为参知政事,特命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罢退了一批反对变法的官员,起用了河间人蔡确、后来曾任瀛州知州的曾布等一些拥虿王安石的新人,自此,揭开了王安石变法的序幕。熙宁二年九月,推行青苗法。十一月,推行水利法。在转年王安石拜相前后,又陆续出台了保甲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法、户马法等一系列新法。
王安石推行新法轰轰烈烈之际,正逢张焘走马瀛州上任,可能张焘对新法有所抵触,故而并不积极。瀛州是新法实施的重点试区,长官不给力,这哪行呵?因此王安石的亲戚谢景温上表弹劾张焘,说张焘在瀛州“军政不修、燕饮无度”。神宗正犹豫是处分还是不处分呢,恰在这时,张焘的母亲亡故了,正好,张焘以母丧离任丁忧。何为丁忧?丁忧源于汉代,后为历朝制度,即朝廷官员的父母如若死去,无论此人为何等官职,必须从丧事那一天起,回祖籍守孝二十七个月,期间,搭个棚子,吃住在父母坟前,不饮酒不洗澡不更衣,不丝弦娱乐,不能与妻妾同房。人们认为,小孩初生,三年不离母哺,时刻都要父母护料,因此父母亡故后,儿子也应回报三年。
张焘来河间仅四、五个月即归去丁忧,所以我们查不到他在河间有什么事迹。但史书中记载了不少他在别的州郡的情况,如在军州平息州卒谋乱,在澶州拯溺饥灾民等,他做的影响最大的事,我们开头提到过,即缒捞蒲律铁牛。
那是张焘来瀛州之前、任陕西都转运使时所为,蒲律是古代黄河上的著名渡口,位于今山西省永济市蒲州古城西门外的黄河两岸。据考证春秋战国时期即在此修造浮桥,唐代开元年间,为加强对大后方河东地区的统治,倾国力重修蒲修桥,将连舟竹索改为铁索,加固石堤,并且铸造了四尊庞大的铁牛为索桩。这四尊铁牛,伏卧,每尊约高一米半,长三米半,各重四十余吨,并有四位身穿胡人服饰的铁人牵引,栩栩如生,十分精美,据说当时两岸有数万人参与冶练铸造,至今仍被视为无价之国宝,举世罕见。
蒲律渡到了宋代,由于河水改道等原因,四尊铁牛及铁人都沉没到了水里,浮桥也早已损坏。张焘来后,马上筹化修复蒲律渡。他经过仔细研究计算,找来一些巨木在两岸搭上架子,以为衡缒,利用杠杆原理慢慢地把铁牛和铁人从黄河中捞出,然后复位牵索,修好了蒲律渡桥,便利了两岸百姓,加强了国家对这一地区的军事扈卫和行政管理。
蒲律铁牛古渡现已辟为著名旅游区,张焘其功不朽矣。
张焘官至太常寺知,卒年七十岁。
一回,皇帝表扬他,他说:“臣叔父亢有大才,臣愚不可及。”我哪行呵,比俺叔(张亢)差远啦!
张亢曾为第二十七任第二十一位河间帅臣。
(35)张焘因母丧丁忧,在河间任职仅几个月,即归乡守孝了,接替他的是孙永。孙永领高阳关路安抚使兼瀛州知州的时间,当在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十二月至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五月左右,为第四十六任第三十九位河间帅臣。
孙永,字曼叔,世本赵人,后徒长社(今河南长葛)。孙永十岁时父亲就死了,跟着做官的祖父孙冲在洛阳上学,小家伙极聪明,郡试常考第一。祖父说,洛阳什么地方呵?群英荟萃,你个小行子总考第一还行?不能再考了。于是孙永便不再参加考试。直至祖父去世,孙永这才出来大显身手,自然是金榜题名,进士及第。
孙永进士及第后先任襄城尉,约至和二年,迁宜城令。在宜城期间,组织当地百姓用一个月的时间修复了长渠,让地方旱涝无虞。不久调京,封御史中丞,有人建议应该提升他为御史,孙永说我暂时不能工作了,母亲老了,需要照顾,故而辞职在家孝慈。一回,宰相韩琦偶尔读到了孙永写的几首诗,觉得写的太好了,殊丽!这种人才老在家闲着哪行呵,马上引为诸王府侍读。侍读即是陪王子们读书。我们上一章讲过,神宗赵顼还是颖王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读《韩非子》,有时便和侍读孙永讨论,谁知孙永对韩非这人十分不屑,批评韩非“险薄刻核”。学术观点不同,并未影响赵顼对孙永的欣赏,知道他大材堪用,所以继位登基后, 即刻封孙永陕西安抚使及陕西、河北都转运使,又知和州,也就是今天的安徽省和县。
孙永知和州的时候,王安石的变法措施在神宗的支持下,已经在全国部分州郡大张旗鼓的铺开了。神宗自然想知道效果,就问孙永,“青苗助役之法於民便乎?”孙永回答,青苗法并不错,可实施起来就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啦!当中,一些官吏强制借贷,乘机敲诈盘剥,农民利益受害多矣。
要说孙永在和州时对王安石的新法仅仅是怀疑,那么孙永到了河间之后,对新法则逐渐厌恶并开始激烈反对起来——
怎么回事儿呢?
孙永来河间,为熙宁三年初夏,刚刚安顿妥当,雨季到来,黄河突然在贝州(今清河县)决口,一下子把冀州和瀛州都淹了,庄稼都打了水漂。本来,有灾,百姓应该免租免税,可当时正实行王安石的青苗法,这青苗法又叫常平法,简而言之,即以各路常平仓的钱谷为本,播种时借给农民,收获后还本并加息十分之二或十分之三。水把庄稼都冲了,怎么还?可新法刚刚实施,非常严格,谁敢说不?所以各州县仍按新法规定征收租税利息。“州县惧常平法,征催如故。”孙永一看这不是胡闹吗?如此死板的新法简直是坑害百姓!故而连上数道奏章,陈明厉害,要求瀛州等受灾州县暂时停止青苗法。神宗倒是个明白人,听从了孙永的意见,同时命孙永开廪粟救济河间一带灾民。为此瀛州百姓对孙永极为感激,调走时皆不忍其去。
史书中是把孙永列为坚决反对王安石变法一拨的,不过有一件事倒是与王安石挺合拍。此话怎讲?原来,孙永到河间为帅后,发现高阳关路北部边境与辽国有一道缓冲地带,这一地带称为两属地,居住在这一地带的居民为两属户。两属地宋一侧的边防主要靠地方乡巡弓手巡逻。熙宁五年春天,辽国派遣巡马越过拒马河侵入宋境,理由是两属地即然是两国的属地,你凭什么设置乡巡弓手?于是孙永就上奏朝廷,主张撤除乡巡弓手。不想,王安石对这个主张非常赞同,但遭到了枢密院另两位大臣文彦博与冯京的反对,认为自己的地盘,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辽人凭何干涉?神宗和王安石怕引起战事,史书上的话是“神宗恐至交兵”,文彦博说:“交兵何妨?”王安石说:“河北未有备,如何交兵无妨?”文彦博反问:“自养兵修备到今日,如何却无备?”孙永和高阳关路的那些兵马是干什么吃的?
然而,战争会带来什么和平会带来什么,孙永很清楚,朝堂上爱怎么争论,反正孙永这位河间帅臣心里是笃定了主意,那就是和为贵,不能引起边患。不久,高阳关路白沟巡检赵用,见辽人时不时的越过界河,到宋境来捕鱼捞虾,烦了,擅自引兵北渡,把捕鱼的一个辽人族群蹂躏了,“荡其族帐”。这下把辽国惹火了,在边界连营四十里,大兵压境,兴师问罪。神宗赶紧派人来河间询问缘由,孙永说,我身为高阳关路安抚使,河间帅臣,未能约束部下,责任在我,“永罪以谢”。光跟皇上谢罪不行呵,人家辽人不干呀!孙永又从河间赶赴边境,跟辽人解释,说我们今后,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那个白沟巡检赵用,也已经逮捕入狱了。辽人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可是我们兴师动众,人吃马喂的,不能白忙乎呵?“求醪糒犒师。”孙永说这好办,俺们瀛州有的是好酒名酒,于是弄去了一些好酒好菜,让辽人打了一顿牙祭,又给了些粮草,风波算是平息。
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五月,孙永调离河间,以枢密直学士权知开封府。熙宁八年又调颖州。在颖州时,御史蔡承禧揭发,告颖州知州孙永给骐骥院买来一匹马,一匹马公道价格应为六十贯,可孙永竟要了一百六十贯的罕见高价。孙永说这怨谁?还不是王安石新法中的保马法闹得?我在瀛州时,听说过去一匹马仅为二十贯到三十贯,新法至,瀛州一带每匹马很快飙升到一百贯!鉴于此,待后来哲宗上台后,孙永上奏说保马、保甲、免役三条新法最差劲儿了,望尽快罢除。朝廷很快批准了他的意见,并升迁孙永为工部尚书。
孙永六十八岁卒,史赞其外和内劲,论议持平。人称之为“国器”。
此外,孙永的字写的相当好,公元2008年,洛阳市第二文物工作队在史家屯发现了北宋名相富弼墓葬,其墓志铭七千余字全部由孙永书丹,遒劲清俊。铭文则由资政殿学士韩维所撰。
韩维的弟弟韩缜,也曾知瀛州,我们下一章即介绍这位又柔情又惨暴的韩家老六。(待续)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