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一词由空间主义艺术家卢齐欧·封塔纳（Lucio Fontana）首次提出，用于定义一种新形式的艺术，它介于艺术、建筑和设计之间，允许观众进入和参与。在如今的艺术市场中，空间、环境已被大量使用，无论是我们常见的沉浸式艺术，抑或是大型的数字空间展览，环境俨然已经成为了艺术家们创作的一大元素。然而在该种艺术发展的过程中，人们的焦点总是聚集在男性艺术家的身上。对于女性艺术家在这一领域所做出的贡献，人们知之甚少。因此，还原这段被忽视的历史便是本次慕尼黑艺术之家展览的初衷。
▲ 艺术之家官网展览信息，https://www.hausderkunst.de/en/
本次展览选择了11位来自亚洲、美洲、拉丁美洲的女性艺术家，旨在重现1956年至1976年间这些女性艺术家们的环境艺术作品。参与者不仅能够体验奇妙的环境艺术，更能感受与男性艺术家相异的女性艺术的力量。
▲ 展览现场，图片来源于艺术之家官网，摄影：康斯坦丁·米尔巴赫。Installation view ,Haus der Kunst,Photo： Constantin Mirbach.
01
女性，绕不过的关键词
环境艺术的强大力量
“因为我无法适应现有的结构，所以我被迫否认自己的一部分。在1965年，我掩盖了自己的女性气质，同时作为艺术家的我声名鹊起，这并非偶然。在洛杉矶，有一段时间，女性艺术家并未被认真对待。我与许多女性艺术家交谈过，她们并没有想过她们的孤独与她们是女性有一丝关联。”
——朱迪·芝加哥
（Judy Chicago）
▲ 朱迪·芝加哥：《羽之屋》，1966-2023｜艺术之家展览现场，2023，图片：康斯坦丁·米尔巴赫 。Judy Chicago:Feather Room, 1966–2023 Installationsansicht | Installation view Haus der Kunst, 2023 ,Photo：Constantin Mirbach.
这是一间纯白色的房间，地上铺满柔软的羽毛。几乎为空，目之所及也是几近褪去的白色。参与者可以随意走动，或者扬起地上的羽毛，在一片虚无的空间里，观众被邀请用视觉和触觉感悟。
艺术之家本次展出的是朱迪·芝加哥的《羽之屋》。与她最为知名的作品《晚宴》不同的是，《羽之屋》并没有宣扬任何明确的事实或主张，它只是与尖锐的、嘈杂的、（男性）占据统治地位的艺术世界形成对比，让宁静与平和充满一间屋子。同时，它将如何感受的选择权完全地递给了观众。
▲ 朱迪·芝加哥：《羽之屋》，1966-2023｜艺术之家展览现场，2023，图片：康斯坦丁·米尔巴赫。Judy Chicago: Feather Room, 1966–2023 Installationsansicht | Installation view Haus der Kunst, 2023,Photo：Constantin Mirbach.
2018年，Salon 94的团队重建了这个作品，团队在采访中表示他们放弃了空间顶上的自然光，因为自然光的变化会影响房间。他们选择了会散射的灯管，让空间不变的同时，其四周能呈现一种雾化的效果，而置身其中的参观者会最大程度的忽视空间的存在，进入一种无边界的状态。
在这个空间里，一切都在消失。如艺术之家在社交媒体上的宣传语所言——“你大概率会在这个作品中，感受到自我的消失。”这里似有一阵禅意，又如女性舒适的怀抱。如艺术家本人所言，她本意便是创造一个柔软的、女性化的空间，一个在消失的建筑。当柔软占据主导地位时，争吵便会消散。不论是60-70年代，那个女性运动兴起的激荡年代，还是如今信息喷涌的时代，在这样的环境中体会心灵放松，都会是一次绝佳的疗愈体验。
“我们的女性祖先们首先给她们自己和家人们建造了圆形的避难所。这些有保护性质的环境，总是由草、树枝或者杂草编织而成。我认为我的环境与这些原始子宫的形式和感觉有所关联，但我为我的作品增加了非功能性的自由。”
——费丝·威尔丁
（Faith Wilding）
女性并不总是附属于另一个性别之下，相反的，在任何空间之内，女性都随处可见。本次展出的威尔丁的作品是《编织环境》，该作品曾在由朱迪·芝加哥等艺术家创办的大型女性展览《女性之屋》（Woman House）中展出，也被称为《子宫房》。
▲ 费丝·威尔丁：《编织环境（子宫房）》，1972｜艺术之家展览现场，2023，图片：康斯坦丁·米尔巴赫。Faith Wilding:Crocheted Environment (Womb Room), 1972 Installationsansicht | Installation view Haus der Kunst, 2023 ,Photo：Agostino Osio.
艺术家用一根绳子连接起地板和天花板，然后开始在上面编织。这个房间大小的编织作品意在探讨女性身体的含义，同时指向子宫、生育和母性等议题。通过使用编织技术，使人联想到女性的劳动力。曾经，编织被认为是女性的技能，当编织的痕迹贯穿在整个空间内，女性存在的痕迹也蕴含其中。用麻绳编就的子宫，无时无刻不在展现着女性力量和生命的动力。它可能如网般零散，但从不缺乏力量。
▲ 女性之家展览目录封面图片（照片人物为朱迪·芝加哥和米里亚姆·夏皮罗），由希拉·莱弗兰特·德布雷特维尔设计（女性艺术项目，加州艺术学院，1972），图片版权:唐纳德·伍德曼，由“穿越花朵”档案提供。Cover of the Exhibition Catalogue Womanhouse (showing Judy Chicago and Miriam Schapiro). Design by Sheila de Bretteville. (Feminist Art Program, 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he Arts, 1972). Photo © Donald Woodman. Courtesy of “Through the Flower” archive.
02
环境艺术：
参与和自我审视
参与，是环境艺术又一大关键词。环境艺术家们渴求的是参与者们从内部审视作品，进而审视自我——身体或者精神。这使得艺术家们不仅是创作一种自我情感的作品，更要将叙述感和故事感融入空间之中。
“表达曾经是超然的。平面、形式都指向他们之外的现实。”
——利吉娅·克拉克
（Lygia Clark）
利吉娅·克拉克的艺术生涯始于抽象几何绘画，之后逐渐聚焦于身体的知觉，并开始制作邀请观众参与的环境艺术。本次展览中，人们将看到她的作品《房间即身体：刺穿、排卵、萌芽和排出》，这是克拉克为观众创造的一次身体之旅。作品被分成好几个空间，对应身体的功能，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塑料空间。观众被邀请进入，将这里当作一具身体，重新体验一次生命。
▲ 利吉娅·克拉克：《房间即身体：刺穿、排卵、萌芽和排出》，1968｜艺术之家展览现场，2023，图片：阿戈斯蒂诺·奥西奥。Lygia Clark: A casa é o corpo: penetração, ovulação, germinação, expulsão, 1968 Installationsansicht | Installation view Haus der Kunst, 2023 ,Photo: Agostino Osio.
克拉克将房间视为女性的生殖能力，她具象化了生育这一隐蔽的过程。不置言语，只是让身体在其中游走，从而引发精神层面的深度思考，达到对身体的另一种解读。克拉克的作品总有疗愈的影子，《房间即身体》也不例外。这个空间代表什么，取决于观众的身体记忆是什么，以及他们如何感知身体。如艺术家本人表示，她希望参与者不是在空间内互动，而是与空间互动；不是进入这个空间，而是成为空间。
“我想让所有的参与者能够回到生命的起点，回到我们曾经待过的地方，即母亲的子宫。这是一个诗意的画面……我希望观众能够成为作品中的因素，参与其中。换句话说，通过间接地迫使他们脱鞋、蹲下、弯腰并走过这个同时展现内外两个空间的地方，来让他们接受整体的艺术。”
——莉亚·卢布林
（Lea Lublin）
▲ 莉亚·卢布林：《渗透/排出》，1970｜艺术之家展览现场，2023，图片：阿戈斯蒂诺·奥西奥。 Lea Lublin: Penetración / Expulsión (del Fluvio Subtunal), 1970 Installationsansicht | Installation view Haus der Kunst, 2023 ,Photo:Agostino Osio.
卢布林也将身体做成了艺术——《渗透/排出》（Penetración / Expulsión），这是一个长达20米的透明的塑料管道，从子宫延伸到外部世界。巧妙的是，卢布林并没有使用全封闭的材质，反而使用了透明的彩色外壳，视觉上内外是联通的，走在其中的参与者不自觉地便被带入虚实的陷阱之中。他们观察周围，同时被周围观察。身体的经历者既是生命的主体也是被观察的客体。
“我用很大的床垫来做作品，人们可以进入，可以感到安全。我意识到人们55%的生活都在床垫上——我也曾看见医院里，人们在床垫上死去。 ”
——玛尔塔·米努金
（Marta Minujín）
▲ 玛尔塔·米努金：《四处奔波，活着！》，1964｜艺术之家展览现场，2023，图片：阿戈斯蒂诺·奥西奥。Marta Minujín: ¡Revuélques y viva!, 1964 Installationsansicht | Installation view Haus der Kunst, 2023,Photo:Agostino Osio.
与上述两位艺术家相比，玛尔塔·米努金（Marta Minujín）则将重点放在了精神之旅上。
艺术之家展出的是米努金的《四处奔波，活着！》“¡Revuélquese y viva!”（Wallow around and Live!），于1964年创作，这也是她的第一个环境艺术作品。这些床垫里面填充着海绵，外表则是手绘的鲜艳条形图案，充满活力和生机。在米努金的作品前，观众不得不去思考床垫的多重含义——我们生的地方、休息的地方，死去的地方。
▲ 玛尔塔·米努金：《四处奔波，活着！》，1964｜艺术之家展览现场，2023，图片：康斯坦丁·米尔巴赫。Marta Minujín: ¡Revuélques y viva!, 1964 Installationsansicht | Installation view Haus der Kunst, 2023 ,Photo:Constantin Mirbach.
“床垫是有生命的”，艺术家本人如此说道。但这仍然不够，她还要用各种形状的海绵撑起一个更多维度的世界，还要用鲜艳的颜色绘制床垫。生机勃勃的装置，供我们睡觉、思考、做梦。我们可以进入其中，幻想自己在睡觉，幻想自己以优雅美丽的姿势接近死亡。
03
当物体的自然属性消失
观察者是唯一定义的标准
进行环境艺术的奇妙之旅时，人们会是怎样的心情，开心、迷惑、还是恐惧，或者愤怒？
这种情绪只有当观众走入艺术家创作的奇妙之旅时，才能得到展现。观众唯一要做的是走进去，剩下的事情交给身体和直觉，它们会在艺术家的引领下给观众最佳的解答。
虽然我们常见到女性、身体等元素，但这些女性艺术家对于环境艺术的探索远不局限于此。
如劳拉·格里西（Laura Grisi），她将自然元素融入自己的作品中，在室内空间内制造风、雾等自然现象。如她本人所说，“我想要人为制造自然元素，引发观众的心理变化，从而重新定义一个空间。我使用过雾气、空气和雨水，我称它们为’自然元素’系列。在一个封闭的场所里，风是最出其不意的。”
▲ 劳拉·格里西：《风力40节》，1968｜艺术之家展览现场，2023，图片：阿戈斯蒂诺·奥西奥。 Laura Grisi: Vento di Sud Est (Wind Speed 40 Knots), 1968 Installationsansicht | Installation view Haus der Kunst, 2023 ,Photo:Agostino Osio.
艺术之家展览的便是格里西的《风力40节》（Wind Speed 40 Knots），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格里西便开始采集风声，在这个作品中，她再现了狂风。观众们将在现场经历一场风暴，他们必须站定其中，勇敢地与自然相处。
▲ 南达·维戈 ：《时空环境》，1967，阿波利奈尔画廊，米兰，照片：乔治·卡萨利。Nanda Vigo ：Ambiente Cronotopico, 1967 Galleria Apollinare, Milano, Photo: Giorgio Casali.
挑战自然是格里西的主题，而南达·维戈（Nanda Vigo）的作品则是在挑战观众对空间的感知。本次展览将展出维戈的两个作品《时空环境》（Ambiente Cronotopico）和《空间环境：乌托邦，第13届米兰三年展》（Ambiente spaziale: ‘Utopie’, nella XIII Triennale di Milano），这两个作品都采用了镜子、玻璃和霓虹灯管等元素，不同材质的交互会产生一种错位感，让置身其中的人们也从身心上产生错位的感觉，忘却时间和空间。
▲ 南达·维戈：《空间环境：乌托邦》，第13届米兰三年展，1964｜艺术之家展览现场，2023，图片：阿戈斯蒂诺·奥西奥。Nanda Vigo: Ambiente spaziale: "Utopie", nella XIII Triennale di Milano, 1964 Installationsansicht | Installation view ,Haus der Kunst, 2023 ,Photo:Agostino Osio.
如艺术家的自述：“对我而言，主要的问题是当我强迫自己使用特定材料时，我会去避免使用物体，而不是简单地写一段文字。通过创造一个虚假的视角，我试图消解物体的物质属性，确保用物体周围的空间和观察者的空间去定义这个物体本身，因此，我不会给出任何确定的东西，而会尽量展现像是破裂一般的开放。”
虽然大多数环境艺术都以参与为主，但塔尼亚·穆罗（Tania Mouraud）的作品并非如此。与其他邀请观众参与的作品相比，《我们曾经知道》（We Used to Know）就没有那么热情了。一个不锈钢塔伫立在房间之内，被周围的灯光持续照明并加热到45度。旁边还伴随有超声波和次声波。进入空间内的观众先是感受到炎热，刺眼的灯光，然后是恼人的声音，诸多元素将观众拉入一股焦虑无助、烦躁不安的浪潮之中。观众只想远离这个塔，远离这个房间，远离这个美术馆。
艺术家用赶客的方式，挑战美术馆的权威性。如艺术家的观点是：“艺术是一种向观看者介绍新价值观的对话，并引导他的思考，使其超越词法学之外。”让一个大家欣然前往的，试图获得某种美学体验的场馆，变成令人厌恶的、严肃且紧张的地方，新奇的体验不正是引发思考的时候吗？
▲ 塔尼亚·穆罗：《我们曾经知道》，1970-2023｜艺术之家展览现场，2023，图片：阿戈斯蒂诺·奥西奥 。Tania Mouraud: We Used to know, 1970-2023 Installationsansicht | Installation view Haus der Kunst, 2023 ,Photo:Agostino Osio.
除了上述的作品，本次慕尼黑艺术之家还将展出亚历山大·卡苏巴（Aleksandra Kasuba）的《光谱通道》（Spectral Passage）：制作于1975年。观众会走进一个彩虹般的通道，每一种颜色都对应着不同能量的变化，隐喻着从生到死，再重生的人生之路。以及，日本艺术家山崎鹤子（Tsuruko Yamazaki）的《红（蚊帐的形状）》Red (Shape of Mosquito Net)：创作于1956年，是本次展览中最早的环境艺术作品。一个红色的立方体被悬挂在离地几厘米的地方，内部由红灯点亮。观众一旦进入，便融入到红色之中，而外部的人却像看皮影戏一般，内外的差异暗喻着生活虚空的本质。
▲ 亚历山大·卡苏巴：《光谱通道》，1975｜艺术之家展览现场，2023，图片：阿戈斯蒂诺·奥西奥。Aleksandra Kasuba: Spectral Passage, 1975 Installationsansicht | Installation view Haus der Kunst, 2023 ,Photo:Agostino Osio.
▲ 山崎鹤子：《红（蚊帐的形状）》，现场展览，日本阿什亚公园(Ashiya Park)，1956 版权来源山崎鹤子的遗产，由大阪的LADS画廊和蜷川武提供，东京。Tsuruko Yamazaki ：Red (Shape of Mosquito Net) ，Installation view at Outdoor Gutai Art Exhibition Ashiya Park, Japan 1956 © Estate of Tsuruko Yamazaki, courtesy of LADS Gallery, Osaka and Take Ninagawa, Tokyo.
作为第一个此类艺术的回顾展，慕尼黑艺术之家遇到的最为棘手的问题便是如何重现——大多数的环境艺术在展览之后便会被立即拆除，复刻成为一大难点。历经三年，研究人员和展览团队参考了大量文献资料、设计平面图、相关照片、文章和评论，才复制了这些艺术作品。
该展览历时三年的研究，旨在通过女性艺术家的视角，允许多元的、地方性质的叙述发生，并展现多样的历史，同时他们希望能够拓宽人们对环境艺术的认识，了解曾被忽视的女性艺术家的创作，用一种全球的视角和现代的思路重新解读环境艺术。
编译｜郑皖榕
责编｜余娅
展览名称：“它处之中——女性艺术家的环境艺术1956-1976”Inside Other Spaces： Environments by Women Artists 1956 – 1976
地点：慕尼黑 艺术之家
2023年9月8日至2024年3月10日
*文章主要编译自：艺术之家官网及相关报道，图片来自艺术之家官网。
参考资料：
1、https://vimeo.com/412579142Brett, Guy. "Lygia Clark: In Search of the Body" (PDF). Stat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cramento. Stat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Retrieved 5 March 2015.
2、https://www.instagram.com/haus_der_kunst
主编｜朱莉
审校｜王姝
视觉｜杨柳青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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