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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与安生》不失为2016年华语电影的佳作之一，我们邀请导演曾国祥来聊一聊这部作品的创作始末。
“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法国作家萨冈的这句话似乎是对影片《七月与安生》的完美概括。小说《七月与安生》收录在安妮宝贝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告别薇安》里，还曾被改编成同名舞台剧。这部电影收罗了一批当年看过原著的粉丝，本身就足够有话题性。陈可辛导演找来曾国祥执导，另一位监制许月珍与陈可辛合作无间，出品过《金枝玉叶》、《甜蜜蜜》、《如果·爱》等诸多好片。周冬雨和马思纯在片中均有出色和细腻的表演，在较为“开放”的剧组环境里，曾国祥并不要求演员每一句对白都照搬剧本，“可以有你自己的方式，说出几个重要的点就可以。”小说里，两位女主角性格截然不同，七月——“她喜欢被选择的结果，这样心里可以少一点负担。”而安生“像一棵散发诡异浓郁芳香的植物。会开出让人恐惧的迷离花朵。”原作字数不多，给足剧本发挥的空间，安生在电影里成为这个故事的书写者和叙述者，增加了人物关系的厚度。曾国祥说周和马之前并不认识，“开始我有点担心如果双女主私下合不来，很难演出闺蜜的感觉，但她们渐入佳境，最后让我很满意。”
乖女孩按部就班，坏女孩乱走天涯，酒吧文化、摇滚乐、北漂等情节在影片里一一占全，七月与安生之间的暧昧绝非爱情，说友情又嫌那依赖感过于平淡，二人真真假假地玩着互换身份的游戏。从“问候家明”的书信开始，矛盾初见端倪，故事翻转了几次，片尾节奏有些过快。七月诞下孩童后，被诗意化的死亡在海参崴托卡内夫灯塔终结，粉蓝交织的曙光，似乎暗示着蜕变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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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uméro：担任这部电影的导演，契机从何而来？
曾国祥：2015年年初，陈导拿到小说版权，他打电话给我说接到一个很好的项目，觉得挺适合我拍的，在此之前，我没有看过任何安妮宝贝的书。
你在加拿大念完大学就回香港，在陈可辛导演的公司任职是吗？相识许久，此次合作的过程是一帆风顺的吗？
我2001年回国后就进了陈可辛的电影公司，在导演组，从场记做起。这部片的拍摄从头到尾都很顺，拿到版权开始改编剧本。2015年12月开始拍，边拍边改，拍到今年过年前，从演员到后期宣发团队，全体都很努力。
有没有剧本里原来没有，因为即兴表演很精彩而留下来的，或是本来拍得很好，后来剪辑台上割爱的？
安生和家明30岁出头再度碰面的那条线，我们当时拍了很多，没有放进去。本来想要闪回和现在的蒙太奇更加多一些交替的，后来觉得会跳戏，会打断回忆连续的感觉，很不忍把以前那些拿掉了很多。
编剧有林咏琛、李媛、许伊萌、吴楠，安妮宝贝有参与吗？你对于编剧提出的要求是什么？剧本有过几稿改动？实现过程中是否有比较大的争议点？
安妮宝贝没有参与，只是把小说版权卖给了我们，后期邀请她来看片我和她碰到过一次，从头到尾她并未参与剧本的创作。一开始我们找了香港作家林咏琛，把小说拿回去改，她写了一个很详细的分场，现在很多故事的结构和骨干是来自于她。但毕竟她是小说家而不是编剧，所以我们找了内地的一些编剧把生活的细节写进去，她们三个放了很多生活的质感和情感在对白和两个人物的细节上。有趣的是，这四个人出于自己当时的状况、个人经历和价值观会有所偏向，分成了“七月派”与“安生派”，我最后做一些平衡，听她们讨论和争论的过程也让我更加了解人物的改变，慢慢投入和了解人物。七月与安生，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周冬雨说幸好马思纯饰演七月没有选安生，你是如何挑选和分配双女主的？直觉认为周冬雨适合演安生吗？是否想过两个人调换一下角色？
当时陈导和监制许月珍有一个女主角备选的清单，我看到有周冬雨的名字在里面还蛮开心，因为我之前看到过她的表演，觉得很有灵气，很想和她合作，所以我说想先和冬雨碰一面聊聊天，没见面之前觉得她应该是演七月，因为对她以前角色的印象是偏柔弱和淑女的，碰面之后发现她完全不是那样！挺鬼马，挺有趣，有点像小男生，才觉得她可以是安生。后来陈导跟我说希望你去看一看马思纯的电影，看一下《左耳》，因为陈可辛觉得马思纯是一个很好的演员，我就看了《左耳》，觉得她演得蛮好，就和她碰面，黎吧啦在电影里是一个洒脱叛逆的女孩，我跟她聊天觉得她挺像七月：在一个温暖的家庭长大，很有礼貌和家教，也是按照计划来走自己的人生......有了这个想法觉得找冬雨演安生，思纯演七月，会是一个新鲜的角色分配。
表现双生花题材的电影也有先例，基斯洛夫斯基的《维罗尼卡的双重生命》（La Double Viede Véronique），岩井俊二的《花与爱丽丝》等等，你拍片之前是否有找一些参考？片尾马思纯在雪地里的镜头，让太多人瞬间想起岩井俊二《情书》里的经典镜头，在片尾字幕也看到“鸣谢岩井俊二”，除了他曾经可能担当这部电影的监制之外是否有其他原因？
嗯，你说得太准了，这两部我都有看，还有伯格曼的《假面》（Persona）。电影人会找一些题材和风格比较类似的来做参考，拍《七月与安生》之前我也找了一些双女主或是女性心理主导的电影来看，你说的两部都是我很喜欢的作品。我受岩井俊二的影响很深，很多人问这部电影是不是很多镜头是向他致敬？在片尾字幕也感谢他？这真的是一个意外，他们在做片尾的时候我才看到岩井俊二的名字，我问为什么要感谢他？！他们才说这个项目在找到陈可辛导演之前，投资方去找过岩井俊二来监制，后来没有谈成，但还是在片尾感谢了他。我在电影里大家都说有一个镜头，七月在雪地上抬头看天空的雪，超像《情书》里博子在雪地里仰头的那个镜头，当时我们在拍这场戏的时候下雪很美，我就跟思纯说你就乱逛吧，我们抓拍一些你的镜头，她就走了一会抬头看天，我在监视器里看到这个镜头也想到了《情书》，剪辑的时候觉得它很美就放进去了，也没想太多，没想到这么多人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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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的英文标题为什么叫“Soulmate”？
许月珍第一个提出来的，说实话我的第一反应是不喜欢，我在国外长大，因为这个词被用太多了觉得有点土，但他们说Soulmate在内地挺流行（其实，也还好），另一方面重要的是要找个词来形容“闺蜜”，但是闺蜜也用滥了，我们想找更深层含义的词来形容这两个女生的关系，许月珍想到灵魂伴侣这个词，讨论下来大家都同意了，我也妥协，有这个意思的涵盖，还行。
虽然是三角恋，但是男主角家明的感觉比较弱，以至于很多女生看完后甚至说，这个人为什么要存在呢？你觉得家明爱谁多一点？
两个都爱，但不太一样，他和安生是激情，和七月是细水长流。
像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吗？
有点像。我必须说，很多人认为家明是渣男，但是我觉得感情上没有错对，当然一个人不应该同时爱上两个人，但是我们作为第三方不能站在道德的高度上去批判他，家明才是全片里最可怜的人，他同时爱上两个女孩，但他后来才是被抛弃的那个，两个女生回到各自的怀抱。家明也是因为爱七月而背负乐了很大的罪名。
拍摄地很分散，我所知道的包括遂昌、南京、上海、北京、俄罗斯......看景花了多久？拍摄之前你亲自在地全都看过？
2015年暑假后就开始和美术老师以及制片主任跑很多城市，找适合拍这个故事的城市或小镇，特别是在上海周边，浙江......电影开头，家明和安生的相遇是在上海拍的，然后每个阶段都有在南京拍的戏，包括七月与安生小时候，所有的闪回和室内，学校里的景都是在南京拍的。
电影中的音乐有许巍、新裤子，王菲的歌，窦靖童也为电影创作的歌曲（It's not a crime）It's just what we do，怎么找到她的？
电影里从1990年代演到现在，我刻意不要放一些港台文化元素放在里面，虽然那个年代港台文化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我问了很多内地的朋友那个年代他们听什么歌，我们做了很长的歌单，其实有很多港台歌曲，但我选了内地比较有代表性的。我对这点挺执着，因为觉得那个年代摇滚乐很有影响力，所以找了一些那个年代的摇滚乐。开始做后期的时候，聊起要找一个人来帮我们唱主题歌，童童那个时候出了她的个人专辑，我听完就非常喜欢，开宣传会的时候我们说要找一个年轻的能代表90后的音乐人来做，就很自然地想到了窦靖童。我自己听到大家说，我就第一个说我也想找她，就让童童先来看看我们的电影粗剪版，看完后她很喜欢就答应帮我们写这首歌。
这是一部完成度很高的电影，但想知道你是否有遗憾的部分？你的父亲看过这部电影了吗？他有何评价？
遗憾的话观众不一定看得到，作为我，可能我会觉得有些事情只有我自己知道，例如有些镜头拍得太快。大的遗憾一点都没有，大家也都很开心。我父亲看过了，我觉得他挺安慰的，他也喜欢的，虽然可能不是他最喜欢的类型，但他能欣赏，觉得这是一部好电影。他很怕我会是一个穷导演，一直觉得我太文艺，拍出来的电影太文艺，所以他劝我拍能让更多观众接受的电影，这一次他看完觉得“哎好像终于做到了，虽然保存了你原来文艺的气质”，但是还有商业层次普及大众的意味在，他看到金马这么多提名也很高兴。
这部电影在第53届台北金马影展有数项提名：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改编剧本、最佳 剪辑、最佳电影歌曲、最佳造型......感觉势在必得，你自己的期待是怎样的？
对我们团队，两位女主角来说都是很大肯定，未必是有很多提名就能拿到。我自己是完全没信心拿到最佳导演奖的，能和这么多好的导演在一起被提名，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鼓励和肯定，我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两位女主角身上，真的很希望有一个能拿到最佳女主角。（第53届台北金马影展上，周冬雨、马思纯均获得最佳女主角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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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在做导演之前，你当演员的经历也很资深，2001年出演《幽灵情书》，接下来还有很多部，你没停过。2007年首次作为导演执导《恋人絮语》，时隔九年，《七月与安生》是你的第二部长片，这期间你都是在蓄力吗？导演和演员，哪个角色更开心？更偏爱哪个？电影导演是否是你的终极目标？
《恋人絮语》，不知道为什么网上的信息是错的，不是2007年，是2010年的电影。2010年到2016年之间我在写剧本，还有接拍一些电影。这期间拍了一部对我来说有点伤害的电影，那个片是2011年上的，我先不说票房和口碑，我觉得导演拍了一部自己都不喜欢的片子还是有伤害的。我对自己说不能急，要慢慢写好一个剧本，找到自己很有感觉的东西，再去拍，所以期间有一些自我的调整和别的工作再忙，隔了这么多年再拍。我一直还是喜欢做导演的，当演员纯粹是一个意外，我没想到自己会做演员！我在陈导那里做事是从导演组开始，一直以来的目标也是做导演，有人找我当演员是因为我是曾志伟的儿子，所以会有话题性吧！那时候我觉得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去试一试了解一下，抱着“演戏会对以后做导演有帮助”的心态开始演戏，没想到竟然一路演下去，会有第二部第三部......后来才慢慢发现演戏是一 门高深的学问，抱着玩和学习的心态，演戏演了四、五年之后，觉得要演活一个角色真的是很高深的学问，我才慢慢开始喜欢演戏，是个挑战。导演肯定是我终极的目标，我希望偶尔有机会能和好的导演和团队合作，我会享受做演员。偶尔有好玩的剧本演一下还是挺幸福的。
你说的好玩是指比如说什么样的角色你会去尝试？
比如《老笠》，有一些桥段很疯狂的，开心。看过吗？我做导演压力很大，演戏会有一点放松的意味，而且也还是在电影行业里。
做电影人是否有宿命感？
宿命感，我没想这么多，我真的很幸运找到自己热爱的东西，把它变成我的工作，这是人生中最幸运的事，先不管你能做到多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不容易的。从小喜欢看电影到现在变成一个导演，这我很感恩。
你喜欢哪些导演和电影？
哇实在是太多了！启蒙的导演肯定是王家卫，因为我成长的年代，1990年代是他最活跃的年代，他让我看到华语电影可以很不一样，我知道他受欧洲电影影响很深，我是从欧洲片开始看电影，他怎么也得算是启蒙老师。
欧美的导演呢？
很多。美国我会说P.t Anderson，你知道这个导演吗？不是那个大饭店的Anderson哦，他最有名的作品是《不羁夜》（Boogie Nights），我特别喜欢的是《木兰花》（Magnolia），还有一部《私恋失调》（Punch-Drunk Love）也非常喜欢，我觉得他很有才华，很会拍人物。欧洲导演喜欢得太多，欧洲片对人的处理和华语电影很不一样，永远是从人性出发，人物有很多面，不是很刻板地说一个人是好是坏，有很多灰色地带。深刻地去探讨人性，这是欧洲片给我上的最重要的一课。
意外，居然不是香港电影对你的影响更大？
没有，香港电影比较有娱乐性，但是欧洲片在艺术层面上，我觉得比港片对我的影响大很多。
你目前在做的项目是什么？你自己想尝试的题材是什么？有没有绝对不会拍的题材，例如战争片？
《七月与安生》之后，很多制片人和投资方找我，很多项目在聊。我觉得要小心一点，选自己喜欢的，不要为拍而拍，要自己真真喜欢有感觉再去做。有好几个在开发，在聊剧本阶段，也同时在看很多剧本。我一直以来也喜欢看一些女性心理主导的电影，比如基斯洛夫斯基的《红·白·蓝》、《双生花》（维罗尼卡的双重生命），我的观影史中也有很多女性电影，对于新人导演来说还有很多题材没有尝试，我需要探索自己想要什么，只要故事是好的，都可以拍。
你认为电影的本质是什么？
电影对我来说是个窗口，可以接触到我本人无法接触的人生，我能了解不同的国家，和我不同经历的人，不一样的人生是电影给我最宝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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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采访 | 刘星 Cheyne Liu
摄影 | Matt Hui@Sugarsugar Production
造型 | Vera Cheng
化妆 | King Yip@Kings Makeup
发型 | Ryan Ma@Amour Hair Spa&Sal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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