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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特罗:革命是我的天职,革命者是不会退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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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篇原刊载于美国《名利场》杂志1994年3月刊的文章里,著名记者安.路易斯.巴达赫和卡斯特罗聊 high 了,甚至都没能察觉时间已经到了凌晨3点。在这篇珍贵的访谈资料中,(战战兢兢的)安问到了很多当时极为敏感的问题,比如卡斯特罗如何看待美国及其时任总统克林顿,如何评价中情局策划的100多次暗杀、同性恋迫害以及女权主义等等。

  为了让你更直观地了解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我们重点摘取了这篇文章中卡斯特罗的亲口所述。卡斯特罗已故去,但他彪悍的一生依旧塑造着世界今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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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活着,这能怪我吗?”卡斯特罗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美国中情局没能杀了我,这可不能怪我呀!”

  1993年10月,我与现任古巴领导人、革命先驱菲德尔·卡斯特罗面对面展开对谈。我先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谨慎地引向了那个众所周知的敏感话题:与美国这个强大的邻国玩大卫与哥利亚的游戏(注:来源于圣经的典故,一个叫做大卫的牧童仅带上了五颗石子和一根投石绳,孤身与巨人哥利亚搏斗最后胜利的故事),他就不累吗?

  “难道现在不是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了吗?”我问。

  一片寂静。直到卡斯特罗的视线对上我的眼睛,他才开口:“革命是我的天职。我是个革命者,而革命者不会退休的,你们记者难道会退休吗?”

  年轻时期的卡斯特罗

  时至今日,距离革命已经过去36年。36年间,莫斯科已沦陷,东部联盟惨遭打击,古巴也遭遇经济下滑。但是菲德尔·卡斯特罗仍对这场社会主义的胜利感到自豪。

  “我感觉这场革命就像是昨天才开始的一样,”他说,“从19岁开始,我就投身革命,到现在已经48年了,我现在的感觉却和革命最初那天一样。有人说我固执,其实我是意志坚决,毫不动摇。如果再来一次,我觉得自己还会这样做。”

  卡斯特罗在发表演讲

  我提醒他近日发生在哈瓦那旧城的一系列抢劫事件和海滨大道沿岸的建筑坍塌事故,还提到杰斐逊著名的“19年革命”的宣言。(注:美国驻法大使托马斯·杰斐逊曾写信给宪法之父詹姆斯·麦迪逊,在信中批判了革命者为“子孙后代”立法的行为。他认为,任何跨越代际的统治都是一种祖先民主,后来成为著名的“每19年革命重来”的“不断革命论”。)

  卡斯特罗先是表示了对杰斐逊的欣赏,却认为他的说法站不住脚。

  他摇了摇头说:“我认为最好是300年一革命。生命更替符合自然规律即可。”他还说:“我把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用来革命,这并不是我自己的选择,而是事情找上了门。这是两回事。有时,我们确实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那么他是否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冥冥注定的召唤或使命呢?“不,我从不这样认为。我很享受,就像活到100岁的人,这是一种至高的荣幸。这并不是谁计划好的,而是命运造化。”

  1959年1月,卡斯特罗推翻巴蒂斯塔独裁政权,民众焚毁瓦哈那城内的赌场道具

  的确,卡斯特罗永远是一副革命狂士的形象。那么四十年来,西方媒体是否一直在妖魔化卡斯特罗?他到底是不是恶魔呢?他笑了,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是那个有上帝庇护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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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斯特罗说他不会在意后人会以怎样的方式记住他。“我不担心这些。这世上所有的荣耀不过是沧海一粟,荣誉和历史地位不会撼动我分毫。”他想起了古巴的独立先驱何塞·马蒂,这也是他青年时期的偶像,“因为白兰地而记住拿破仑的人,比因为奥斯特里茨战役知道他的人要多得多。(注:拿破仑热衷于用白兰地犒劳功勋卓著的将士,而奥斯特里茨战役正是他取胜的关键一役。)人们更应该关注的是革命思想如何深远流传,而不是某个人的命运。”

  1994年1月1日,菲德尔·卡斯特罗庆祝自己领导下的古巴革命胜利35周年。这些年来,卡斯特罗躲过数次暗杀(据古巴安全部门统计,截止1997年,他被计划暗杀达638次)。期间,美国换了八位总统,他还经历了俄罗斯支援国的土崩瓦解和接二连三的死亡预言。尽管卡斯特罗曾对密友说过,如果美国解除禁运,他就退出。但这位“斯巴达勇士”式的男人似乎不会很快退出世界舞台。

  卡斯特罗拿着一份报纸,报纸上写着“全员戒备,有人要杀卡斯特罗”的字样

  谈到近日克林顿的桃色事件(注:时任总统克林顿牵涉的一起性骚扰案件,一位名为琼斯的女士控告他在担任阿肯色州州长的时候在旅馆对她“强行求欢”,最终这起案件引发了对“白宫拉链门”的调查),卡斯特罗突然被逗笑了:“跟你说说大男子主义在拉丁美洲是怎么体现的吧。那里的很多国家都会给候选人出主意,好让他选举成功,然后拥有一大票的女友。能这样把女人玩弄于掌间是一个男人的本事。”

  说着说着,他更加理解克林顿了。“这是对他私生活的打扰。”他抗议道:“是对他人权的冒犯......或者不是人权而是爱情权?”说完他笑出了声。“不管怎样,这都不近人情。”他说道,传说中的绅士风度尽显。“克林顿夫人是位美丽的女士。”

  卡斯特罗的婚姻似乎印证了他的说法。曾有位访客对古巴家庭观念很好奇,问卡斯特罗有几个孩子。卡斯特罗笑说:“不到一打,不超过十二个吧。”但有人认为不止这个数字。

  

  有关克林顿话题中,卡斯特罗表现得十分圆滑。“其实我个人对克林顿是持正面评价的,但我要是说了他的好话,那么美国政府的人就会很不爽,好像他们对古巴的禁运政策还不够严苛似的,” 他说,“我要是说他的不好呢,情况会更糟。所以我最好什么也别说。”

  卡斯特罗谈对克林顿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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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美国总统克林顿,卡斯特罗还有很多要说。他摆出一贯的架势,开始了滔滔不绝的革命演讲,一如既往地赘述他取得的成就:比如降低婴儿死亡率、建立从摇篮到坟墓的健康和教育体系以及反对种族歧视方面取得的突破。

  卡斯特罗与蒙卡达兵营袭击35周年活动上的民众合影,这场袭击是古巴革命的开端

  但当被问及古巴人逃到美国的动机时,卡斯特罗巧妙地说:“大部分到美国的古巴人是经济移民。跟墨西哥不同,如果一个墨西哥人非法入境美国,他会被驱逐出境,但如果一个古巴人进入美国,会获得一间房子。你得承认吧?”

  不过他依旧尤其反感听到古巴人非法移民美国的新闻。他说,“我们从不限制任何人的离开。设限的是美国那边。如果这些人依法去美国办事处申请移民,一个也通过不了,但是通过非法手段抵达的人,就立刻被包装成美国媒体眼中的英雄。美国要对那些偷渡死亡的人负责。”

  从卡斯特罗时代起,古巴和美国两国关系开始恶化。卡斯特罗提到,“革命后,最先到达迈阿密的是巴蒂斯塔(注:古巴军事领导人,1958年流亡海外)的拥趸,他们是战犯,是一群腐败的政治家。美国连罪犯一并接收。他们千方百计地对付我们,还想用生化武器暗杀包括我在内的古巴革命领导人,所以我们根本不可能再相信美国。”

  卡斯特罗几乎在所有的演讲里都强烈谴责美国禁运令,指出美国试图通过“封锁”古巴来限制古巴和其他贸易伙伴往来。事实上,美国对古巴的政策变化无常,对冠军辩手和前律师身份的卡斯特罗来说,正是适合发挥的材料:“那些口口声声要封锁我们的国家之前和南非关系很好,和智利也不差,但那里依旧有数千人被杀害…在阿根廷,更是有数千人失踪。”

  

卡斯特罗1959年出访美国

  美国政府公开呼吁古巴改善人权,针对这个,他愤怒地说,“美国在讨论中东问题时从未提过‘民主’一词。它只谈论一件事——石油。从不谈民主。”

  他反复强调一战带来的环境恶化问题,他说:“我告诉你们,资本主义是没有未来的。资本主义100年来已经用尽了数百万年才能产生的石油。如果每个印度人和爱斯基摩人都有汽车开,会发生什么呢?”

  被问及为何没预见到东欧集团解体时,他愤怒地指责道,“如果中央情报局监视了35年,花费了100亿美元调查之后仍然没发现这点,我们一个小小的岛国哪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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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他提起一个女人——西莉亚·桑切斯,据说他们两人关系亲密,曾经是情人。革命期间,她向卡斯特罗的游击队提供了大量物资和情报。“西莉亚不幸因肺癌去世后,古巴再也不是以前的古巴了。”一个高级政治局成员曾这样说,“她让卡斯特罗与人民团结在一起,她比任何情报机构的效率都要高一千倍。她是极少数敢于向卡斯特罗提出反对意见的人。”

  卡斯特罗给西莉亚的悼亡词里写道:“她就像是革命战士的守护天使,偏偏红颜薄命。”

  后来他是否找到和西莉亚同等地位的心腹之人?卡斯特罗马上肯定道,“当然,我一直和同志们保持亲密关系。”我追问是否有人敢于和他争论,指出他的错误,他的脸上浮现一副骄傲的神情:“我不需要他们的建议,我做决定就可以了。”

  卡斯特罗与民众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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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际社会对卡斯特罗执政时期的古巴最猛烈的抨击一直集中在人权问题上,特别是六七十年代对待同性恋等问题的态度。卡斯特罗曾经公开表示过对同性恋的质疑,我这次问他,他却说,“我不记得了,我从来没有这个想法。”然而,1966年他的原话是:“我们永远不会相信同性恋可以成为真正的革命家。”

  虽然这种评论在当时并不罕见,但卡斯特罗坚决否认,并把厌恶同性恋的现象看作是拉美大男子主义的副产品。“大男子主义由来已久。有段时间大男子主义可能比较盛行,但这不是革命的产物,而是我们的社会环境导致的。你提到的这个时间段里,并没有人去迫害同性恋者。”

  “我们当时在努力为妇女平权、反对歧视黑人,没有太多关注同性恋的问题,但我们也不容许迫害同性恋者。”我随后提到他的老朋友,阿尔弗雷多·格瓦拉——一位同性恋者,卡斯特罗有些惊讶,但仍坚定地说,“他不是同性恋。”

  阿尔弗雷多的身份是古巴某著名电影机构的负责人,卡斯特罗最亲近的朋友之一,也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同性恋者。我当天早上拜访过阿尔弗雷多,他表示最近和卡斯特罗联系得比较少。古巴大清洗时期,阿尔弗雷德之所以免遭迫害,很多人猜测就是因为二人从小相识,关系一直很好。

  

  紧接着,卡斯特罗巧妙地把话题从同性恋问题转到了女权问题上,因为古巴在这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确实引人瞩目。他谈起革命时期创立的首支女兵部队,说:“真的很难,我是在解放战争期间亲自训练出的第一支女兵作战部队。有人问我为什么放着男人不用,而要让女人上战场,我当时直接回答说,‘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因为她们比你们会打仗。’”

  我问卡斯特罗怎么看待奥乔亚和德·拉·瓜迪亚被判死刑一案。(注:1989年,古巴革命元老奥乔亚因率军在安哥拉作战期间,走私象牙、钻石、毒品等,以叛国罪被枪决)毕竟奥乔亚是革命英雄,而德·拉·瓜迪亚一直以来是卡斯特罗的爱将。不断有传言说卡斯特罗只是用贩毒罪名来扫清反对势力,因为二人既不涉嫌谋杀,也没有盗窃情报,为什么不能对他们从轻发落呢?

  “因为他们背叛了国家。”卡斯特罗说,“奥乔亚和托尼·德·拉·瓜迪亚是完全不同的,他们的罪名没有可比性。不论是从人品,还是从历史功过而言,他们都没有可比性。德·拉·瓜迪亚是主谋,不顾国家安全,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奥乔亚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被冲昏了头脑,以为可以用贩毒的钱来建设国家。他居然派副官去见大毒枭埃斯科瓦尔!你能想象一个堂堂古巴军队的中将在哥伦比亚干这种勾当吗?”

  他接着说:“奥乔亚一案很揪心,对全国上下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但这也是无法避免的结果。‘无法避免。’对,就是这样。”

  卡斯特罗的革命精英在会议间

  我问他,就个人而言,有没有觉得被背叛了。“个人来说,没有,”他厉声说道,“他们背叛的是整个国家。我从来不会在意有没有人背叛我,我只在乎他们有没有背叛国家、背叛革命。”

  又一次即兴的与平民之间的会面,注意一位士兵将手放在了腰间的枪上

  卡斯特罗表示他和他的国民都对奥乔亚一案非常敏感,因为这个案件是古巴无贩毒史上的污点。事实上,除了本土种植的大麻以外,古巴岛上的人民以前从未听说过其它毒品。

  “这个成就是毋庸置疑的,看看其它国家的状况。”他说,“如果每个国家在禁毒上都能有古巴这样的勇气和魄力,这世上就不会再有毒品了。”

  去年十月,我们采访的前几周,我与卡斯特罗在一场聚会上聊天。还谈到了他对中国的看法。他欣赏中国人的技艺和正直的品性,最后高兴地说:“我喜欢中国人。”

  卡斯特罗来访中国

  就在那时我发现卡斯特罗眉毛、鼻子和嘴巴周围有红疹,后来才得知他患了周期性皮炎。当时还流传着其他谣言,尽管古巴政府声明卡斯特罗身体健康、精神状态良好,但卡斯特罗的一位朋友告诉我,他近些天出行都会带着医生和调节心脏活动的除颤器。夏末,有传言说卡斯特罗工作时轻微中风。

  “卡斯特罗在地下诊所休息了两周,”一位消息灵通的古巴人告诉我,“那儿只有一位医生和三位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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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访卡斯特罗时,我告诉他,曾为美国传媒大亨、CNN的创办者特德·特纳写传记的作家波特·比布在书中描述他为“对特纳影响最大的两人之一”。卡斯特罗似乎非常感动,回答说他“非常荣幸”,承认“我们从一认识就很快成为了好朋友。他热爱运动、热爱自然,也热爱生活并欣赏美,包括女人的美貌。”

  “他娶了简·方达,这让我很羡慕。”卡斯特罗说道,“我们俩都很喜欢她。我非常希望特纳成为美国总统,但我说出来可能就不灵了。”说着说着,卡斯特罗就改变了想法,“他继续做现在做的事也挺好的,要远离政治。做一个选总统的人比当总统好多了。”

  

  我问他,如果你遭遇不测或不幸患病将会发生什么?谁将领导古巴?“你可以问问中情局,因为除掉我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他巧妙地回答道,“说实话,我觉得不会发生什么,政府将很快适应那种局面。我们有着完善的政治和法律体系。国家不会为谁停转。”

  “也许我的葬礼上有些人会很难过。这对我倒没什么,毕竟我本人又不会到场。除了我的遗体——如果我的遗体还在的话。它可能会被鲨鱼吃掉,也可能因飞机爆炸而灰飞烟灭,不过我都不关心,那是其他人在没有我帮助的情况下需要解决的问题。”卡斯特罗自己说完就笑了,他的笑声非常有感染力。“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必不可少的。我有权利享受应有的安宁。”

  2005年6月,卡斯特罗因病住院,宣布国务委员会主席职务交由他的弟弟劳尔(右)

  采访结束后,我问卡斯特罗是否听过古巴很流行的一个笑话:“什么是革命的胜利?教育、医疗和体育。什么是革命的失败?早餐、中餐和晚餐。”(注:古巴革命后,经济崩溃造成食物短缺,原本的食物分配制度崩坏。)

  令我意外的是,卡斯特罗笑了。“你看,吃太多早餐、中餐和晚餐对身体也是不好的嘛。”

  他把话题转移到总结自己的一生。“命运注定了我要经历这一切。我从19岁起就参加政治斗争,26岁那年在蒙卡达(1953年革命第一场战役发生地),32岁那年革命胜利。直到60岁,我亲眼见证社会主义阵营消失。”

  ”60岁之后,我渡过了人生最大的危机。”他用一种总结式的口吻说到,仿佛危机已经彻底结束。

  不过得承认,他确实早已取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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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Ann Louise Bardach 图片:来源网络 翻译: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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